所谓凄美，便是将毁灭绽放成花朵的残忍艺术。
当最纯粹的善意被扭曲成荆棘，当最深重的苦难凝结成琥珀，那在腐土中挣扎盛开的畸态，便成了神性与人性交锋的祭坛。
顾时的靴底踩破了一颗肉瘤状的孢子，在那粘稠汁液爆开溅起的同时，他的视线也拂开了绯红烟尘的遮挡，看清霖下室中央那株震颤的血族之花。
黏连遮盖在根茎上的布状物体，并不是那红枝上的叶片，那是一缕缕被突破血肉的骨骼刺破的西装华服的残片。
人形的身躯已经彻底融合在了这株植物上，埃姆林·怀特的脊椎骨从尾椎向上异化成翡翠色藤茎，表面布满吸血鬼特有的苍白纹路。每处骨节的凸起处都生长着玫瑰状肉瘤，然后从这些肉瘤中长出属于花朵根基的枝桠，再在其顶赌华服碎片簇拥下绽放出花朵，而那花瓣边缘正在缓缓地向下滴落银紫色的汁液。
顾时已经无法从血族之花的形状中看出埃姆林的身形结构，他的身体与头颅的位置发生了极其诡异的转变。
单论他的身体，那好似是一个伸开双手高高吊起的模样，可一结合他那蕴藏在花骨朵内的头颅，就变得像是正在酣睡那样，好似下一秒他就能够苏醒过来。
“真是壮观啊……”
顾时低喃着向血族之花缓缓靠去，然而随着他的接近，原本沉静的植株忽然间开始发生了反应。
就像是受到了刺激的含羞草，血族之花的枝叶迅速收缩了起来，围绕着它的那些绯红烟尘也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拒绝着顾时的靠近。
而就是在血族之花开始出现活动的时候，顾时才发现，融合在这株植物内的骨殖与血肉要远远多于一个正常人体。
要么是因为埃姆林在被堕落母神的力量激发异变的时候又产生了新的增殖，要么，就是这株花朵内所吸收的血肉躯体不止埃姆林一个。
与此同时，环境中那股来自于堕落母神的气息也隐晦地增大些许，一点点的真菌孢子正在向顾时的身体所靠近。
“有意思，你这是在保护他？”
顾时从异变中察觉出了端倪，他有些意外地撇了撇嘴，抬手扶了下单片眼镜，礼貌地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如此，血族作为『月亮』途径下的产物，生就拥有着与你的吸引反应。尤其是在莉莉丝陨落后，没有了掌控『月亮』权柄的地球正神作为阻拦，你就成为了神秘学概念上的血族之祖。”
“埃姆林·怀特看来是被追杀至此，在他濒临死亡前，为了保护住佛尔思口中的那个遗物，不得已向你寻求了护佑。”
“追杀他的人想来就是那些灰袍人，因为他们的秘偶本质，假使仅是杀掉他们，那么事后苏醒过来的愚者仍然可以通过祂与秘偶间的联系追踪过来，而你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变得异常恐怖的诡秘之主。”
“而当时的你也正因为遭受了愚者的重创而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既想要躲避起来已防止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又想要在这危机中寻求那一份机遇，于是你同意了他的祈求，和他达成了交易。以帮助他为交换，通过将你的力量种植在他的身体上以在地球内建立一个锚点。”
“没想到啊，连你也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顾时俯首抬眼，看着那变得密集凝视的绯红烟尘轻笑起来。
那些烟囱显示出了宛如藤蔓触手般的形体，蠢蠢欲动地徘徊在他的身边。顾时毫无反应地斜睨了一下最靠近自己的那条烟雾触须，摇着头对前方道。
“没用的，现在的我是你最碰不起的存在。”
“论世界崩坏的真相，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猜猜看，我是从哪里过来的？”
环绕顾时的触须愈发靠近了一点，但是随后，它们就像是嗅到了危险气息一般，“惊恐”地向后退去，瞬间就重新崩解成了绯红烟尘。
“倒还是很警觉嘛，不愧是支柱。”
顾时施施然地抬起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掸了几下，将那些飘落到自己身上的孢子拂去。随后，他直起身子面向躁动的绯红烟尘，似是威胁般地道。
“既然你能够看出来，那你应该也已经猜到这个世界出现了外来力量的介入吧。”
“是不是很好奇？是不是很困惑？是不是很恐惧？”
“啊哈，我这个人向来乐善好施，一直在屏障外视奸地球这么久的你应该也很明白我的性格。怎么样，想不想要从我这里知道祂的名字呀？我可以免费告诉你哦……”
顾时语气上扬地挑动了气氛，那些绯红烟尘竟是激烈地颤动起来，在空中缓缓编织成了一团振动的肉片。
烟尘鼓动着气流，用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弹奏出了一句断断续续，不太清楚，但能够明显表达出意思的语句。
“住，手……”
顾时垂下脑袋，暗中露出撩逞式的微笑，散下的发丝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置身事外地回答道。
“你的用词不对，应该是住口而不是住手……”
那被堕落母神拟真出的烟尘“声带”高频地颤动着，连同整片空间都好像在颤抖。
“你会毁了这个世界的……”
“只有我能拯救你们……”
“跟我合作……”
“杀了诡秘……”
“什么？”
顾时做出一副好像没听清的模样，用手扶住耳朵，身体微微倾向前方。
“抱歉，你是在，你认为自己能够解决如今的局面？”
然后，他放下手来，展现出了一个相当真挚的笑容。
“呵呵，恕我直言，那你不妨就那么做吧。”
“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还有一个可以重启一切的能力吗？”
“一个‘大月’想必已经到了吧，你为什么不把祂生下来呢？”
“明明有了那份位格的加持，这个宇宙的一切可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
顾时的话语完，却没有得来任何的答复。
面对着顾时的挑衅，堕落母神陷入了沉默。
“你不，我可就要了……”
顾时轻笑了一声，端正地扶了一把单片眼镜。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战胜祂的把握？”
“就算生下了最初，如今失去了诸多权柄的这个宇宙也没办法进行最初的聚合。”
“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唤醒最初，等待着这个宇宙的命运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无法停止的，坠向虚无的完全毁灭。”
“届时，在那片不断重复聚合与分裂的混沌烟云之中，将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可以诞生。世界存在的所有意义，连同这片现实，也会逐渐化作尘埃消逝，只留下无止境的疯狂与那永恒的噩梦。到时候，就连身为不灭者与现实主宰的你，也无法逃脱。”
“我想，这位神只，你也不想自己堕入虚无吧？”
堕落母神的“声带”于顾时面前颤动着，那些绯红烟尘不断变得凝实，好像即将展现出更多的，属于它们“母亲”的那一面。
“那么……连你也没办法逃离……”
那“声带”磕磕绊绊地诉着，相比起堕落母神的尊名与象征中所充斥的邪恶与堕落，祂本身的性情其实并不那么扭曲。
因为邪恶与堕落就是祂，而不是祂是邪恶与堕落。
“你所珍视的一黔…这个星球……你的那位父亲……那个上帝……都会死去……”
“哦？祂还活着吗？”
顾时倒是感到有些意外，他本来没打算从堕落母神这里得到有关亚当的情报。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而且这也是祂本人挑起的话题，那他便受之不恭了。
“我没所谓啊，反正地球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再这么下去，迎接我们的也只会是灭亡。”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饱受折磨，不如趁早结束一牵”
顾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地摊开了手，而堕落母神却在一阵沉默后，缓缓答道。
“你在谎……”
“你并不希望毁灭……你是诡秘的一部分……不是灾……”
顾时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他就知道堕落母神和那些不入流的家伙不一样，祂没有那么好骗。
“诡秘已经没救了……祂必须死……”
“只要我能拿回力量……我能拯救这个世界……”
“我可以向你许诺……等一切结束后……留下这个星球……留下上帝……”
堕落母神的话语循循善诱地徘徊在顾时耳边，但他只将那些话当作了耳旁风一般，颇有些不满地道。
“可不要试图污染我哦……我的身上有祂的标记，沾染了我等同于将你的存在暴露在祂的面前。祂现在应该还在追踪你吧，你身上还有多少权柄没有被夺走的？”
“我逃的很快……那片虚假现实束缚不了我……我的权柄没有损失……”
“没有吧，那月亮是怎么回事呢？”
“……除了『月亮』……”
“哎，这就不够真实了吧。”
顾时摆了摆手，干脆地和堕落母神道。
“眼下我可没有与你做交易的打算，我只是来这里拿回那件遗物的。”
“埃姆林和你的交易就是保护好那件遗物，你应该没有在上面做手脚吧？”
堕落母神缓缓地道。
“那个东西上……有诡秘的污染……我若是触碰了……会引起诡秘的注意……”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埃姆林会与你做交易。也是，只有支柱才有那个能力掩盖住另一个支柱的气息。”
顾时点着头赞许道。
“那还真是感谢你的帮忙，请问现在，我能把那个东西带走了吗？”
“你们还是想要……救下诡秘……”
堕落母神的气息膨胀起来，迎面朝着顾时倾压而来，却很是守好分寸，没有溢出任何的污染。
“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啊，你不会真的认为只靠你自己就能够战胜祂吧？呵呵，祂和你们可完全不一样……”
顾时抬手捏住单片眼镜，像是在为堕落母神展示什么案例一般。
“祂对诡秘的权柄没有追求，因而愚者仅仅是发了疯而不是被吞噬。我能以自己的模样站在这里，而不是作为祂的眷属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和愚者比起来，你可是更加危险呢。如果没有另一个支柱协助你，你根本不可能从祂手里夺回权柄。”
“诡秘虽不可信，但是愚者仍值得寄托，因为这里是祂的故乡。”
顾时的话音传入绯红烟尘中，拟真“声带”于空中最后震颤了几下，随后便开始消散。
“你会后悔的……”
话虽然这么，但是堕落母神还是打开了包围着血族之花的屏障，将变作花卉沉睡着的埃姆林再次展现在了顾时眼前。
顾时向着前方鞠了一躬，以表达对堕落母神的谢意。接着他便径直向前，走到了镶嵌着埃姆林面孔的那朵花苞前方。
埃姆林紧闭着双眼，好像真的只是在沉睡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只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真是辛苦你了。”
顾时低声轻言道。下一秒，不知是堕落母神的操纵，亦或是埃姆林沉眠的意识受到了什么刺激，只见那朵长着埃姆林脸庞的花连着枝叶慢慢抬起，整株血族之花也开始缓缓舒展开了躯体。
那些缠绕在一起的藤蔓逐渐打开，显露出内部那被异变同化成植物的，曾经埃姆林的身体，并伴随着一点点蓝色的荧光，照亮了顾时的脸庞。
原本的胸腔肋骨则向外翻折成荆棘环，内部的内脏已然同化成了花苞或是块状的，像是真菌一样的瘤体。
而在这些东西的中央，则悬浮着一个半透明的心脏形花苞，透过薄膜可见其中沉浮的星水晶碎片。
拨开那层碎荧，飘浮在心脏内部，被埃姆林·怀特用生命保护着的物体，就是休与佛尔思拼尽全力寻找的，属于“正义”奥黛丽·霍尔的遗物。
一顶像是用结成冰晶的泪滴制成的，闪着宛如星辰碎屑般光芒的“正义”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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