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告退，不多时，汤若望前来觐见。
“微臣钦监司辰汤若望，叩见吾皇万岁！”
“免礼平身！”
朱由检打量着面前这人，五旬出头的年纪，满脸大胡子，高鼻梁，蓝眼珠，典型的欧洲人面孔。
“谢陛下恩典！”
汤若望缓缓起身，依然低着头。
“卿家的汉话讲的很是流利，看来卿家在语言赋上颇有造诣。”
汤若望赶忙道：“回陛下，微臣来大明已经有二十四年了。”
“二十四年……那就是万历四十八年？”
“正是，微臣跟随船队穿过浩瀚的海洋，来到遥远的东方，在一个叫澳门的地方登陆，后来辗转去了广州、南京、西安等地，最后来到北京城，结识了徐尚书，从那时起便留在钦监，修编历法。”
朱由检点点头，又问道：“卿家祖籍何处啊？”
汤若望道：“微臣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科隆郡。”
“罗马帝国，万历四十八年……那边是不是打仗呢？”
汤若望闻言，神色有些诧异，问道：“陛下也知道神圣罗马帝国？”
“略有耳闻。”
朱由检轻笑一声，道：“你的家乡科隆郡，应该是普鲁士公国的领地，普鲁士是新教还是主教？”
汤若望显得更加诧异，他之所以远渡重洋，来到东方，是因为家乡科隆郡正在经历战火。
这场战争主要源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新教和主教之间的宗教冲突，以及各领地之间的政治矛盾，战争席卷了整个欧洲，导致数以万计的人员伤亡，巨额财产损失和社会动荡。
这些话他并未跟别人提及过，即便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徐光启，也没有透露半个字。
没想到，崇祯皇帝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甚至还知道科隆郡属于普鲁士公国。
“普鲁士公国以新教为主，陛下知识渊博，微臣佩服至极！”
朱由检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来到大明之后，宣扬的是主教，如此来，你离开故乡的真正原因是无法接受普鲁士的新教，朕不妨的再直白些，你是逃出来的？”
“微臣不敢隐瞒，新教徒宣扬异端邪，对上帝不敬……”
“朕不想听这些！”
朱由检摆摆手，打断道：“你来大明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朕知道，你在钦监做了很多事，特别是翻译西方的文历法，数学农学，还有很多，不过，朕从未单独召见过你，可知为何？”
“微臣只是一名的司辰，身份低微，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
“不！”
朱由检再次打断，然后道：“因为你一直在宣扬你的主教！”
汤若望闻言有些不解：“微臣信奉的主教由罗马教廷领导，教皇是上帝的代表……”
“朕召见你是有正事，你若在朕的面前传教，别怪朕将你逐出大明！”
汤若望脸色变了变，道：“微臣不敢，只不过……”
“有话就！”
“微臣，微臣……不明白，陛下为何对主教如粗触？莫非陛下也是新教的教徒？”
朱由检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主教也好，新教也罢，有什么用呢？汉人也信奉神明，信老爷，信佛祖，信菩萨，然后呢？”
“倘若真的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芸芸众生，为何下还有那么多的饥荒和灾祸？”
“老爷，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还有你们的上帝，他们为何要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如果他们不理会人间疾苦，为何还要信奉他们呢？”
“朕的大明内忧外患，山河飘摇之时，那些神明又在何处？”
“从当初的绝境走到今日，靠的是万千将士浴血拼杀，马革裹尸，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汤若望突然发现，自己从养成的宗教信仰，似乎有些动摇。
但是，他还是坚持道：“我们只是凡人，需要祈求神明的护佑。”
“你的上帝护佑你了吗？普鲁士公国的新教徒在你的家乡科隆郡点燃战火的时候，上帝在哪里？”
“这，这……陛下，您如此不敬神明，难道不怕受到惩罚吗？”
“反噬？哈哈，哈哈哈……”
朱由检大笑起来，然后道：“只因朕不敬他，他就要弄死朕？你管这玩意叫神明？这样的神明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汤若望额头全是冷汗，并非因为面前这位大明皇帝不敬神明，而是在他的内心中，已经对毕生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他从出生的一刻就是主教徒，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习了大量主教义，对于任何不敬上帝之人，都看作是异教徒，邪教徒。
可是，这个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信仰，突然开始动摇起来。
科隆郡战乱四起的时候，上帝在哪里？
虔诚的子民需要神明护佑的时候，上帝又在哪里？
当异教徒大肆屠杀主教徒的时候……
他已经不敢想下去，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太过残酷，让人无法接受。
“微臣现在脑袋里很乱，需要时间去思考，请陛下放心，在微臣找到答案之前，绝不会再对任何人传教。”
朱由检点零头，道：“你可以去想，朕不会阻拦，但是朕要交给你一项任务。”
“以微臣现在的状态，恐怕无法胜任……”
“你还没听呢，怎么知道无法胜任？”
汤若望只得道：“陛下请讲。”
“朕想知道，西方的火炮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
“微臣游历各国，曾见过很多火炮，比如加农炮，长蛇炮，猎鹰炮、知更鸟炮，每种火炮都有其独特的性能。加农炮的炮管长，射程远，弹道低，适合直射，能够摧毁敌方坚固工事。长蛇炮射程较远，且具有一定的机动性，能够在战场上灵活部署。知更鸟炮通常与步兵同行，用于填补步兵部队之间的火力空隙，并增强火枪手的火力，这种火炮口径较，便于携带和移动……”
汤若望如数家珍，将自己所熟知的火炮类型一一列举。
朱由检很认真地听完，然后问道：“刚刚所的火炮，你能造出来吗？”
“这，这……”
汤若望脸色变得踌躇起来，最后道：“难度太大，恐怕不能。”
朱由检又道：“要人要钱，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造出来，朕不吝封赏！”
汤若望思索许久，道：“臣可以尝试一下，但是不敢保证……”
“好！”
朱由检大手一挥：“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在钦监看星星了，任工部右侍郎，负责王恭厂火器制造，督造新式火炮！”
汤若望很是意外，愁眉苦脸，道：“微臣担心能力有限，倘若无法胜任……”
“你不去尝试，怎知不能胜任？”
“微臣，微臣……心里没底啊……”
“你只管放手去干，出了事朕帮你兜着，不用怕！”
汤若望想了想，又道：“微臣还是不明白，陛下的军械库存放着大量火器，为何要花费人力物力研制新式火炮，研究这东西很费钱的，非常非常的费钱，花费之巨大，可能是您无法想象的。”
朱由检就知道这家伙藏着心眼呢，以他的见识和能力，造火炮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国库存银并不富裕，军队要发饷，建造忠烈祠，淮河治水……到处都需要钱，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研制火炮？
朝堂上百官提到钱，恨不得当场打起来，他一个西洋人，在朝中没有根基，何德何能去跟六部大佬抢钱？
“朕刚刚跟你聊到信仰的问题，你可知朕的信仰是哪位神明？”
汤若望疑惑道：“陛下似乎并不相信神明……”
“朕信的是大炮之神！”
“大炮……之神？”
“对！”
朱由检用力点头，道：“朕所信奉的是，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大炮的射程多远，国土的疆域就有多大，这就是朕信奉的神明！”
汤若望琢磨了一下，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微臣懂了，大炮才是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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