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后，魏藻德依然不愿妥协。
“倘若陛下坚持改科举之制，臣……乞骸骨！”
朱由检沉下脸：“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
魏藻德低着头，道：“臣对上不能劝阻陛下，对下不能为群臣发声，无法胜任内阁首辅之位，只能退出朝堂，回家种几亩薄田，安度晚年。”
朱由检突然问道：“把你能的，你会种地吗？”
魏藻德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道，现在是会不会种地的问题吗？
你要改科举，就是与下士绅为敌，就是动大明的根基！
我这个内阁首辅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臣不会种地，可以租给佃户。”
“然后呢？”
“然后……收租子就够了。”
“租你的佃户怎么办？”
魏藻德对这些问题很是不解，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佃户没有自己的田，他们租种别饶土地，收获粮食后，官府收税，再交了租，剩下的粮食都是自己的。”
“那好，你跟朕算一笔账，一户就按照三口人来算，一名佃户需要租种多少土地才能养活一家三口？”
“大概，大概……五亩就够了，如果收成不好，可能需要多些。”
“一个人种五亩地，假设他不生病，也不考虑灾年，每日辛勤耕作也就能养活三口人，如果他家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吃穿用度都要增加，还要考虑娶妻生子，五亩地怕是不够吧？”
魏藻德不禁笑了笑，道：“陛下此言差矣，孩童长到八九岁，就可以帮着家里干活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壮劳力了。”
“八九岁就开始干活，十几岁就下地耕作，他们可有时间读书？”
“他们……为何要读书？”
朱由检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带着些许愤怒，道：“不读书，如何能进入朝堂？”
“难道他们就活该一辈子种地，祖祖辈辈种地？”
“当你们住着宽敞的四合院，他们只能一家人挤在茅草房，祈祷不要下雨，否则屋顶要漏水。”
“当你们享受着美酒佳肴的时候，他们只能吃着难以下咽的蒸饼，甚至连吃上蒸饼都是奢侈。”
“谁都知道读书可以考取功名，可以光宗耀祖，可是，那些每日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他们有读书的资格吗？”
“魏藻德，你是状元出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需要朕跟你解释吧？”
“如果朕不能为百姓谋福祉，百姓们凭什么要拥戴朕？”
“你刚刚，朕改了科举，必会引发朝堂动荡，可是，在朕看来，不改科举，大明只有死路一条！”
魏藻德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下读书人都会把为民做主四个字挂在嘴边，可是，谁才是民？
田间耕作的百姓，是不是民？
想到这里，刚刚坚定反对改科举的态度，竟然开始出现动摇。
“可是，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便将下百姓以户籍划分，农户就是农户，军户就是军户，如此方能保万世太平……”
“还万世呢？若非朕主动出击，李自成都打到北京城了！”
魏藻德终于沉默了，因为不占理，没什么好的。
朱由检缓了缓，又道：“朕刚刚有些激动，但不是针对你，希望你能理解。”
“臣明白！”
魏藻德赶忙答应一声，然后问道：“请问陛下，准备怎么改？”
朱由检道：“朕准备组建科学院，并在科举中加入一些新的学科，比如算术，农学、医学、建筑、水利，物理，化学，等等，从每年的科举中选取对科学感兴趣的学子，进入科学院深造。”
魏藻德挠了挠头：“这算术，农学、医学……臣还能理解，如户部每年统计钱粮，就需要算术方面的人才，至于物理和化学……请恕臣孤陋寡闻，实在是没听过。”
“物理便是万物之理，化学就是研究物质的细微成分，比如火药为何爆炸，如何改良配方才能达到最大威力，都需要物理化学的专业知识。”
魏藻德似懂非懂，道：“格物致知，探究的这个理……”
“你可以将其理解为物理！”
“原来如此，臣明白了。”
魏藻德点点头，然后道：“我大明实行科举两百余年，如果突然改变，对读书人群体冲击太大，怕适得其反，臣建议，当徐徐图之。”
“哦？你的建议。”
“臣以为，不如将这些新鲜玩意放在乡试当中，考中举人者，可以直接进入当地衙门为官，却要从九品做起，如此便不会影响会试，不知陛下认为如何？”
朱由检细细思索，魏藻德果然够精明，如果不动会试，反对的声音肯定要少很多。
乡试和会试差地别，中举最多就是有了会试资格，或者可以后补个地方官，会试若中了，便可以直接进入权力中枢，即便是三甲同进士，最差的结果也是一方知县。
现在将科学放在乡试，主要用以补充地方衙门，根本不会威胁到进京赶考的那些人。
而那些人，才是真正垄断科举的士绅望族。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平稳过渡，避免引发动乱，但是，人才需要在地方沉淀一段时间，没个三年五年，不可能升上来。
组建科学院已经刻不容缓，没有时间去沉淀了。
“你这个建议倒是可行，不过，朕现在急需人才，西北有李自成，西南有张献忠，东北有建奴，草原上还有蒙古人，朕需要新式的火器，如今只靠着一个杨廷鉴和一个赵勉，根本不够用，朕等不得！”
魏藻德抬头问道：“陛下准备组建科学院，是否与六部齐名？”
“那是当然！”
“臣建议，降一个级别。”
“为何？”
“求稳！”
“求稳？”
朱由检略微沉吟，然后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后，即刻起草一份组建科学院的章程，尽快交给朕。”
魏藻德道：“臣还有个建议，是否稍微缓一缓？臣需要走访，给陛下拉拢些得力人手，大力提倡科学的好处，否则，百官视臣为陛下走狗，这件事就会很难办。”
朱由检摆摆手：“人手有现成的，你直接去刑部大牢，关着几十个呢！”
魏藻德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自嘲地摇了摇头。
“陛下英明，臣告退！”
刚刚聊的太投入，都忘记了，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求情。
刑部一下子收押几十人，还都是年轻官员，若处理不当，要出大事的！
真是没想到，原来人家在这里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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