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层看不见的雾，裹着儿科血液科的长廊。普的青衫扫过贴满卡通贴纸的病房门，听见307室传来撕病历的窸窣声。推开门，穿洗旧的格子衬衫的女人正把诊断书往碎纸机里塞，碎纸片打着旋儿，像折了翅膀的白蝴蝶。
“李芳女士？”普认出她腕间的红绳，和镜渊祭司为病人祈福的手绳同款，“您女儿的床位在走廊加床，23号，对吗？”女人猛地转身，眼底的血丝比病历上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诊断更刺眼：“你是谁？是水滴筹的监督员吗？”
碎纸机里卡着半张“骨髓配型报告”，普捡起时，看见“建议隐瞒家族遗传史以提高筹款效率”的备注。他想起《百业经》里“以妄语求善，如执炬逆风”的典故，指尖抚过红绳上的“渡”字纹：“我见过镜渊祭司用禁忌之力救人，把病饶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最后双界的雾在她血管里结成冰——善意若长在谎言的根上，终会开出带刺的花。”
李芳的手开始颤抖，红绳上的珠子散落一地：“我能怎么办？”她指向走廊尽头的缴费处，电子屏滚动着“今日欠费名单”，“医生至少准备80万，可我们凑了三个月才12万。有人教我写‘单亲妈妈独自抗癌’的故事，隐瞒丈夫还在的事实，筹款速度能翻倍……”
普蹲下身，帮她捡滚到床底的祈福珠：“您丈夫在工地搬砖，每中午只吃馒头就咸菜，对吗？”李芳愣住，这些细节从未在筹款文案里提过。他继续：“《百业经》里有个农夫，为了给妻子治病偷寺院的供米，被抓住时却‘米是我种的，只是暂时借回来’。住持没有惩罚他，反而让他在寺院种地，用收成偿还——因果的奇妙，在于心的方向能改变业力的轨迹。”
病房里，5岁的女儿朵朵正在玩护士送的纸折千纸鹤，白血病让她的头发稀稀拉拉，却仍对着母亲笑：“妈妈，等我病好了，要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李芳别过脸，不敢看孩子床头的“爱心捐款公示牌”，上面“单亲妈妈”的标签像道灼痕。
“您看这千纸鹤，”普接过朵朵递来的粉色纸鹤，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妈妈加油”，“纸是护士用废弃的药盒折的，颜色是病友姐姐染的——真正的善意，从来不怕看见褶皱。”他翻开随身带着的《百业经》手抄本，找到“种瓜得瓜”篇，却用红笔在“报”字上画了个圈，“业力不是计算器，算不清每笔善恶的加减。就像您丈夫隐瞒还在婚姻里的事实，是怕拖累妻子，还是怕被道德审判？”
李芳突然痛哭出声，从手机里翻出和丈夫的聊记录：“他离婚吧，这样我能以‘单亲妈妈’的身份筹到更多钱……”屏幕上，丈夫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凌晨三点，定位在桥洞下：“今多搬了两车砖，女儿的病房是不是能换到有窗户的？”
普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正透过云层，在地面投下光与影的棋盘：“镜渊祭司最终明白，真正的慈悲不是替人承受痛苦，而是让每个人看见自己心中的光。您看，那位穿蓝色病号服的妈妈，正在给所有孩子分苹果——她儿子昨刚配型成功，用的正是您之前隐瞒的家族遗传史里，本不该存在的‘隐性基因’。”
李芳猛地抬头，看见斜对面病房的张女士正朝她微笑，手中的苹果滚到她脚边。张女士怀里抱着的婴儿，和朵朵长得有几分相似——那是三个月前，李芳在社区义诊时，因为“怕影响筹款”而没敢相认的远方表妹。
“下午有个骨髓库的志愿者来，”普把《百业经》放在床头柜上，书页自动翻到“因缘和合”章，“他最近收到份特殊的资料，有人匿名补充了二十年前的家族病史，让许多像朵朵这样的孩子，突然有了配型可能。”
李芳盯着碎纸机里的虚假病历，突然按下反碎键，将残页拼贴成“真实情况明书”：“我……我去改筹款文案。就算筹不到钱，至少让朵朵知道，妈妈没有让她的病成为谎的借口。”普点头，掌心的渡雾印记在病历上投下光纹，那些被撕碎的“隐瞒”二字，竟慢慢重组为“勇气”。
黄昏时分，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走廊的捐款公示牌上。李芳的新文案写着：“我的丈夫还在，只是我们都在学着不被苦难打败。”底下的评论区，第一条是张女士的留言：“我丈夫的爷爷，和您丈夫的奶奶是亲兄妹——原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
护士站传来惊呼，朵朵的配型名单里，突然多了个完全吻合的陌生人。普知道，那是镜渊裂隙另一赌因果回响——当李芳选择直面真实，那些被谎言阻隔的因缘，正像解冻的溪流般汇聚。
深夜，李芳趴在朵朵的病床边打盹，手心里攥着普给的祈福珠，上面刻着《百业经》的“心是良田”。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丈夫带着刚蒸的馒头赶来，工装裤上还沾着白搬砖的灰——这次，他没有躲在桥洞下，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病房，像每个普通的父亲那样，蹲下来吻女儿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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